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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59章 繼父 三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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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59章 繼父 三

若這院子裏只有自家人, 那關起門來外人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,想怎麽打都行。

可這會兒滿村的人都在,外村的人也在。要是打起來, 這人就丟大了。

要緊的是陳阿志是晚輩,不管兄妹三人承不承認,胡大鑼在這家裏辛辛苦苦幹了十年是事實,為了陳阿志成親忙前忙後也是事實。這樣的情形下, 陳阿志要是輪拳頭打了這個長輩,以後怕是不會有人再願意與他來往。

賀香蓮都急哭了。

陳阿志看到母親的淚,冷靜了下來:“他不是我爹, 我不會拜除了我爹以外的人, 小葉也不願意。”

他別開臉,“娘,其他的事我都可以退讓, 此事沒得商量,你不要逼我。”說到這裏, 他故意道:“往日你不是說胡叔是個好人?說他特別會為人考慮, 那今日這樣的場合, 他就不應該這麽逼我。”

顧秋實氣笑了:“這麽說來,都是我的錯?”

賀香蓮眼淚汪汪,握住了顧秋實的胳膊, 滿眼哀求:“虎子爹,別鬧了。以後我補償你,求你了……”

顧秋實扯開她的胳膊:“大喜的日子,你哭什麽呀?不就是不想讓我坐那椅子麽, 既不認我這個長輩,那我搬走就是。”

他轉身進屋, 收拾胡大鑼的行李。

當初成親,兩人也沒有正經辦喜宴,一切從簡,當時胡大鑼穿了一身新衣,陳家的親戚坐下來陪著一起吃了頓飯,總共擺了兩桌,就算是禮成。所以,什麽嫁妝聘禮,提都沒有提。

也就是胡大鑼從小到大過日子都是湊合,才會願意在這賀香蓮與她男人成親的屋子裏一住十年。

屋裏的這張床是賀香蓮成親所用,衣櫃和桌椅都是賀香蓮當初嫁過來時的陪嫁。都是近二十年的東西了,保養得再好,也破破爛爛。

而這屋子裏屬於胡大鑼的就只有幾身衣裳,他平時幹活很舍得下力氣,什麽臟活累活都幹,很費衣衫鞋子,顧秋實收拾了一番,發現有一套臟的衣衫沒來得及洗,鞋子只有腳上那一雙,其他的……什麽都沒有。

顧秋實都氣笑了,出門在采訪裏找到了那套沒洗的衣裳,團成了一團:“進門十年,我就這點兒行李,怎麽算都對得起你們陳家。請個長工好歹還有工錢拿,我這……也不知道得了個什麽。”

眾人看見他這樣,心裏都不是滋味。

胡大鑼平時與人為善,遇上有人需要幫忙,他都會出手,很舍得出力氣,也不計較細枝末節,平時也不與人說長道短。

這樣好的一個人,在陳家十年,不被幾個孩子承認,如今要走,卻連行李都沒有。

論及當初胡大鑼到陳家的緣由……眾人愈發覺得陳家不厚道。

當時陳家二老口口聲聲說是胡大鑼欺負人,但賀香蓮都說了他是去救人的,並且,村裏沒有秘密,那天從破屋子裏逃走的人後來也被眾人翻了出來,不過事情已經過去了,眾人懶得說而已。

陳阿偉上前挽留:“叔,我們沒有要趕你走的意思。”

“是啊,我還年輕,還幹得動,你們當然不會攆我。”顧秋實話說得很難聽,“等你們開口攆我的時候,我出了這門,大概就只有餓死的份。”

陳阿偉滿臉委屈。

陳母看不得孫子受委屈,一步上前:“胡大鑼,別把話說得這麽難聽,這些年我可沒有餓著你。”

這倒是事實,不管吃得好不好,總歸胡大鑼是吃飽了的。

顧秋實呵呵:“你就是請個長工,難道還能不給人飯吃?做了缺德事還不讓人說,得了實惠還想要好名聲。呸!沒見過你們這麽不要臉的,怪我自己眼瞎,從今往後,老子不伺候了,你們另找冤大頭吧。”

賀香蓮面色微變:“虎子爹,我沒有拿你當冤大頭,當年的事情我心裏一直很感激。這些年我也想為你生個孩子,只是身子不爭氣……”

顧秋實本來都準備走了,聽到這話,頓住腳步,目光在人群裏搜尋,然後奔到了某一桌,一把拽住了正在吃席的王大夫。

這位王大夫是鎮上的人,他妻子是陳母的表妹,人吃五谷雜糧都要生病,陳家從來沒有丟了這門親戚,一直走動得挺熱絡。

王大夫家裏有紅白喜事,陳家一向特別上心,不光送厚禮,還會盡力幫忙。如今陳家有喜,王大夫自然也會帶著妻子來還情。

“大夫,麻煩你幫香蓮把個脈,看看她這些年一直沒懷孩子到底是為什麽。”

此話一出,賀香蓮面色頗不自在。

顧秋實又看向眾人:“成親十年,我一直沒孩子,如今我都是三十幾的人,沒少為這事請教大夫。用大夫的話說,若我們夫妻都沒有生病,不可能十年了都不生。”

陳母冷笑:“生不出孩子是你自己沒本事。香蓮之前可生了二子一女,地還是那塊地,耕地的人不一樣她就懷不上,好好找找你自己的毛病。”

王大夫有些為難:“今天我是來吃席的,不好看病。”

顧秋實哈哈大笑:“我看你是不敢看吧?就我這體格子,難道會生不出孩子?如果香蓮沒有吃那些不該吃的藥,我就不信十年都懷不上。”

眾人面面相覷。

其實村裏人都聽過賀香蓮想要給胡大鑼生孩子的事,以前也見賀香蓮到處打聽生子偏方來著。

可要是十年沒孩子不是因為不能生,而是因為賀香蓮私自用了藥不想生,那就真的……太缺德了!

王大夫一把扯回了自己的袖子,惱怒道:“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麽。”

坐在這院子裏的人都是來喝陳家的喜酒的,他們是陳家的親朋和友人,指望他們幫胡大鑼說公道話,那簡直是胡扯。

顧秋實也不是非要今天就把事情弄個水落石出,只是想將此事引出來。

今日這盆臟水潑到了賀香蓮身上,她又確實沒生出孩子,以後賀香蓮還想要名聲,做夢!

顧秋實擡步就走,到了門口又回頭:“我只恨當年耳朵太靈,也後悔自己當日多事。當著大家的面,我再說一次,十年前賀香蓮身上的衣裳真的不是我扒的,我只是聽到了她的哭喊呼救跑過去幫忙的好心人。”

“你說是就是?”陳母跳了起來,“如果不是你幹的,你為何要認?當日我們要去衙門對質,是你自己不敢。”

“事情都過去十年了,當初的事情誰是誰非早已經說不清。”顧秋實一字一句道:“如果真的是我,那我就天打雷劈不得好死!誰算計了當日之事,一定會斷子絕孫!”

陳家二老臉色特別難看。

賀香蓮面色慘白:“虎子爹,今日家中大喜,你怎麽非得……”

“我說了讓你換個稱呼,虎子的爹又不是我,天天這麽喊,惡心。”顧秋實一擡手,將手裏團著的破衣扔到了不遠處的小河裏。

胡大鑼總共兩身衣裳,好的那身自然是穿著給繼子娶媳婦,昨天脫下來的是他平時幹活所穿,補丁一層又一層,並且昨天脫下來的時候背上又扯開了個一尺那麽長的口子。

這種破爛,補好了顧秋實也不會穿。

在眾人驚訝的目光中,顧秋實還把門口的一桌飯菜掀了。

桌子翻倒,盤子碎了一地,好好的菜全部落到了地上,倒是便宜了門口徘徊的七八條狗子。

狗子們一擁而上。

顧秋實冷笑一聲,拂袖而去。

陳母氣得跳腳,吵著鬧著要去打人,但都被兩個孫子攔了下來。

看陳家人大喜之日桌子被掀了也忍著,眾人心裏都有了幾分計較。

還是心虛啊。

若不然,就陳家二老的脾氣,大喜日子被人毀了,不鬧個天翻地覆才怪。

他走了,陳父努力壓著脾氣,勉強笑著讓眾人吃好喝好。

吃人嘴短,眾人不好坐在陳家的宴席上說他們家的閑話,只能和認識的人互相交換眼色。

無論陳家如何活躍氣氛,院子裏都再回不到一開始的熱鬧。

*

胡大鑼沒有地方去。

他沒成親的時候在家裏跟侄子擠,成親了住在陳家,如今……胡家是回不去了。

好在胡大鑼沒有蠢到底,他當初沒成親之前那些年攢下來的銀子,包括成親之後砍柴賣的銀子,全部都自己攢著。

如今全部的家當有八兩多。

顧秋實出門後,沒有往鎮上去,而是去了周圍的大山裏。

胡大鑼幾歲開始就在附近的山裏轉悠,也試圖采藥,可惜他那時候年紀小,去不了太遠的地方,還經常把藥材認錯,後來就放棄了。

顧秋實到上去采點藥材來賣,總要先找個落腳地。

如今他離開了陳家,陳家人肯定在私底下看他的笑話。

說起來,胡大鑼這命確實挺慘,有一雙父母,卻和沒有一樣。

蹉跎了半生,身邊沒有一個貼心人,沒有人真正關心他,有幾個願意靠近的,也都是利用他。

胡大鑼經常上山砍柴,但他的柴刀放在家裏容易被陳家其他人拿走,後來他也學乖了,柴刀就藏在上山的路旁。

附近有大夫在采藥,顧秋實去的都是那些人跡罕至的深山裏,一連轉了三日,然後用自制的簍子帶了不少藥材出來。

特別好的兩株藥材能值百多兩銀子,顧秋實不打算賣,只拿了那些便宜的去鎮上醫館,當天換到了四十六兩銀子。

他從山上下來時是中午,拿到了銀子後,先去找了中人,花二十三兩銀子在鎮上買了個獨門獨戶的小院。

鎮上的院子一般賣不到這麽貴,十五兩就能買的特別好的。顧秋實這間,因為幾面的院墻都沒有與鄰居合用,房子挺新,建成不到十年,最近才剛保養過,家具也很齊……最重要的是,院子裏有五間正房,四間廂房,廚房柴房茅房一應俱全,院子角落甚至還有一口井。

鎮子挺大,但胡大鑼在鎮上的名聲也大。

隨著顧秋實拿到契書,這件事情在小半天之內就傳遍了鎮上。

顧秋實準備去置辦一些鍋碗瓢盆,油鹽醬醋和糧食。還有,他連換洗的衣物都沒有,得去買成衣。

他買了東西後,也不找板車,因為買得多,東家可以讓夥計直接送到他家裏去。

前後不過半個時辰,顧秋實買了不少,這幾天在林子裏轉悠,吃飯都是湊合,顧秋實還叫了一桌席面送到家裏。

不是他不想在酒樓吃,而是他這身衣裳雖然在山裏找水洗過,但還是很臟。

顧秋實回到家裏燒了一鍋熱水,盤算著洗漱完後,酒樓的飯菜應該也到了。

洗完正在擦頭發,就聽到了敲門聲。顧秋實沒有多想,以為是酒樓的夥計。

當他打開門,看到外頭站著的人時,有些意外:“娘?”

來人是胡母。

今年已經七十多歲的胡婆子身子佝僂,頭發幾乎全白,滿臉的皺紋,眉眼間都是愁苦之色。看見顧秋實後,她上下打量:“我聽說你買了姚家的院子,還以為是旁人亂說,沒想到你真的……你一個人住在這裏?陳家人呢?”

“我跟他們鬧翻了。”顧秋實側身將人讓進來,又取了帕子擦頭發。

胡婆子關門,開始打量整個院子。

“怎麽會鬧翻?”

顧秋實隨口解釋:“都說後娘難做,其實後爹也一樣。我到陳家十年,歸根結底還是個外人,今天老大成親,一家子從上到下都希望我躲在屋裏不出來,說是老大和他媳婦娘家都不想跪拜我。”

“就為了這?”胡婆子皺了皺眉,臉上的皺紋更深,“你本來就不是親爹,當初你去陳家的時候,那孩子都已經七八歲了,怎麽可能跪你?”

“他不跪我,我不伺候了還不行嗎?”顧秋實一臉不悅,“娘,你到底哪頭的?我才是你的親生兒子,如今我還年輕他們就這樣對我,等我老得動彈不得,難道還能指望他們伺候?既然指望不上,我還不如趁早離開,另尋出路呢。”

胡婆子看兒子不高興,嘆口氣:“你都三十幾了,我這心裏真的放不下……晚上回家吃飯吧,我這就回去讓你幾個嫂嫂準備一下。”

話音未落,門被人敲響。

顧秋實丟下帕子過去開,這一回來的是夥計。

為首的人是酒樓掌櫃,身後帶著三個夥計,每個夥計手裏都拎著兩個食盒盒。

顧秋實院子裏就有一張桌子,還沒來得及擦,上面有些許灰塵。

他伸手指了指桌子。

掌櫃就是原先可憐胡大鑼,借柴刀給他砍柴的那位。看見桌子不夠幹凈,掌櫃先讓夥計擦桌子,然後笑著問:“大鑼,以後就常住鎮上了嗎?”

顧秋實頷首:“這裏就是我的家了,我不大會做飯,日後可能還要多麻煩大叔。”

掌櫃一樂:“這算什麽麻煩?想吃什麽盡管說,我讓夥計給你送過來。”

胡婆子欲言又止,當著掌櫃的面,她沒好意思多說話。

三個夥計帶來了七菜一湯,每樣菜都不太多,蒸煮煎炒都有,樣樣色香味俱全。

夥計先退走,顧秋實邀請掌櫃一起吃,掌櫃笑著拒絕,很快起身告辭,臨走前說第二天會來收拾碗筷。

此時太陽已經偏西,吃慢點的話,吃完天就黑了。這頓吃完,今天多半吃不下什麽了。

胡婆子面色覆雜:“有錢也不是你這麽造的。你這一頓要是自己買來做,省著點都能吃半個月了。”

“省?”顧秋實似笑非笑,“我孑然一身,無妻無子無女,省銀子給誰花?”

胡婆子啞然,半晌才道:“你還這麽年輕,難道就這麽破罐子破摔過一輩子?”

“前半輩子都破摔過來了,再摔半輩子也不稀奇 ”顧秋實招招手,“過來吃點吧。”

胡婆子嘆氣,到底還是坐到了桌旁:“陳家那邊你真的不打算回去了?”

顧秋實遞筷子給她:“娘,吃飯的時候不要提這些惡心的人,影響胃口。”

“那你可有想過以後?”胡婆子這輩子都沒吃過什麽好東西,幾十年了還是第一回吃到這間酒樓的飯菜,她聞著飯菜香氣,有些忍不住,夾了一塊兒面前的香酥鴨放進口中。

太好吃了!

好吃到她恨不得把舌頭也吞下去。

接下來,母子倆都沒說話,埋頭大快朵頤。

兩人都餓,胡婆子一直就沒怎麽飽過,難得吃一頓好的,她難免就吃得多了些。

兩刻鐘不到,桌上飯菜一掃而空,顧秋實將最後的那點湯一人一半分了。

胡婆子吃了個肚圓,捧著背後的半碗湯欲言又止。

顧秋實看出她有話要說,其實也猜到了她的來意。

要說老兩口不疼小兒子那是假話。

只是比起其他的孫子,他們不敢在小兒子身上多費心神,加上胡大鑼自己懂事,從小就不讓爹娘為難,久而久之,老兩口便心安理得地偏愛其他孫子。

胡家太窮,人又太多……米缸裏就那麽多糧食,所有的人都吃不飽,有人多吃了,自然需要有人少吃。

“有個事,原本我想找機會跟你商量,只是一直不得空去村裏。”

顧秋實頷首。

胡婆子試探著道:“先前你和香蓮成親十年,一直沒個孩子。香蓮之前生過,但和你做了夫妻一直沒有開懷,我懷疑是你不能生……年輕的時候你能幹活,陳家自然是捧著你,等你年紀大了,陳家那兄弟倆不一定願意伺候你。”

顧秋實再次點頭:“對!我這還能幹活,他們也不尊重我。不就是成親時跪拜一下麽,表面功夫都不願意做,我肯定指望不上他們。”

胡婆子松了口氣,話說得順暢了些:“所以我就想讓你養個孩子……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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